郭巧不好意思地伏在床上,用手抠竹席上的花纹。
清哑又吃了一口,想要再喂郭巧,目光落在她手上,便捉住了送给吴氏看,又把目光转向洗脸架上的木盆,意思要她帮孙女洗洗。
吴氏忙扯过孙女道:“乱抠!来把爪子洗洗。”
洗过手脸的郭巧很秀气,圆圆脸十分可爱。
她踢掉鞋子,猴上床,挤到清哑身边坐着。
吴氏本要阻止她的,又想让小娃儿混一混、闹一闹,闺女容易忘记那件事,就不那么伤心了,因此就随她去了。
前世无兄弟姐妹、也少有朋友的清哑十分稀罕侄女。见她一双小脚也不干净,裤子膝盖部分更脏,想着乡下的孩子大概就是这样的,也没再挑剔。扶她坐正了,自己吃一勺,喂她一勺。
温馨的画面看得吴氏眼眶发热,转过头撩起衣襟擦眼睛。
等她再转回头,竭力做无事样,对阮氏拉家常道:“割稻子忙了那些天,再杀个鸡补补。杀两只吧,人多,不够吃。那公鸡也要杀了,再喂老了不好。”
阮氏忙答应道:“嗳!我去跟她爹说。”
说完走到楼梯口对下喊道:“她爹,娘说逮两只公鸡杀了。”
郭大有在外面高声答应。
蔡氏兴奋的声音也传上来,“我来烧水!”
郭勤郭俭欢呼起来,“杀鸡了!杀鸡了!”
郭巧正在跟清哑说话,“小姑,我早上看见树上枣子红了许多呢。都掉地上了。我捡了吃,甜得很。过几天就能打枣子了。小姑,我们打枣子去……”忽然听见说杀鸡,立即转过头跟吴氏确认道:“奶奶,真杀鸡?”
吴氏笑道:“不真杀,哪个哄你!”
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清哑的。
她杀鸡是为了闺女,闺女昨晚就没吃饭呢。
郭巧眼睛亮了不止一分,对清哑道:“我好长时候没吃鸡了。”
清哑见她那憧憬的小模样,暂忘了悲伤,嘴角又是微翘。
吴氏见了更开心,半表白给儿媳听、半找话地对郭巧嗔道:“说得日子多苦一样。不是初一才杀的鸡,还好长时候呢。你要投胎到那样人家,一年到头也不杀一回鸡,看你怎么过!咱们家还不算好?一季稻子下来,都杀了六个鸡了,你还不知足?庄户人家,过日子敞开了吃喝,别说攒家当了,再大的家业也能败光。”
阮氏也对闺女循循善诱:“勤俭持家,勤俭持家,要勤快,还要俭省。你爷爷给你哥哥起这名字,不是光喊着好听的。你是女娃子,要会过日子,还要手巧。要跟你小姑一样,能织能补能烧能煮,将来才好嫁……”
说到“嫁”字觉得不对,紧急刹住话头,不安地看向清哑。
吴氏忙接过清哑手中瓷盅,小心问道:“再睡会?”
清哑轻轻摇头,没有说话,却挪动身子要下床。
吴氏和阮氏见她没被“嫁人”二字刺激到,都松了口气。
阮氏忙上前扶住她,吴氏去柜子里翻出件半新的交领红裙,清哑穿上,系上腰带,走到妆台前梳头。
镜内映出一张白皙青嫩的脸颊,约莫十三四岁。
清哑有些发怔,因为这容颜跟她前世有几分相像。
阮氏麻溜地替她挽起头发,簪上一根银簪,又戴了朵粉红绒花,境内苍白的人儿便鲜活起来,有了些少女的青春朝气,素淡清雅,好似刚开的荷花。
楼下响起哄闹笑声,是郭家兄弟在捉鸡。
不是早晚,鸡不在笼子里,不好捉。
郭大有在门口撒了把稻子,将鸡唤回来吃,然后兄弟三个加上郭勤郭俭围追堵截,撵得鸡们“咯咯”叫着四处飞跳,伴着“这边”“那边”“嗳——嗳——”的紧张叫声,有些过年的喜庆味道。
吴氏对清哑笑道:“这样一辈子也逮不到鸡。我们下去。”
清哑便牵着郭巧,跟着娘嫂子下了窄窄的木楼梯,出了厅堂。
在门口,看见编竹篓的郭守业,她酝酿好一会,也没叫出一声“爹”。倒是郭守业见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又说不上来哪不同。然她眼神是平静安宁的,老汉便放心了。
老汉不会像媳妇一样对闺女说些体贴亲密的话,也酝酿了半天,方咳嗽一声道:“你三哥说待会去坝上打鱼,你也去帮帮。”
这就是让她跟着去玩的意思。
清哑微一点头,老汉便又低下头做活计,手指动的飞快。
那边,郭家兄弟在吴氏的指点下,用大笤帚盖住两只鸡。
郭勤喜得一蹦三尺高,“逮到了,逮到了!”
郭大有一手捉住鸡翅膀,将鸡头扭过来压在翅膀下,另一手挦鸡脖子下的细毛;郭大全提着另一只鸡,一面催问道:“刀呢?拿刀来。”
蔡氏忙跑过来,将菜刀递给二叔,又拿了两只粗碗来接鸡血。
就听“咯——”一声断气惨叫,大公鸡脖子割开了。
郭大有提高鸡脚,放低鸡头,让鸡血尽数流入碗中。
杀了第一只,丢在一旁,又接过大哥手上的那只来杀。
郭巧见丢在地上兀自作垂死挣扎的大公鸡,忙丢开清哑的手,飞跑过去喊“我要鸡毛!我要鸡毛!”
郭家兄弟这才看见郭清哑,神情各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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