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这些点点滴滴的维护,才让榕城流言四起,说陆三公子对唐大小姐的宠爱简直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
就算她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他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
可传言毕竟是传言,唐言蹊身为当事人处在这个漩涡的中央,比别人都更真切地体会过,不是那么简单的。
陆仰止心里的矛盾,那个结,他始终没打开过。“你真的以为仰止没回去看过你吗?”陆远菱收回目光,缓缓凝向她,“他终于稳住了案情的、身心俱疲地回到家的时候,你跟着私家侦探偷偷跑去了欧洲。回来后,你就在法庭上低头认罪,狠狠打了他
的脸,让他所有为你开脱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私家侦探,欧洲。
唐言蹊想起来了,她说的应该是私家侦探查出了她的身世,让她去欧洲取信物的那几天。
也是,庄忠泽被关在郊外意外身亡的那几天。
“说实话,我那时候很震惊。”陆远菱道,“我知道仰止从小到大身边的追求者就没有断过,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孩像你一样,或者说,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段感情像你们一样——
他恨着你,又在世俗的指摘污蔑面前挺身而出,不惜代价地维护你;你怨着他,又不想让他看到这个世界的肮脏,看到我们陆家的肮脏,不想让任何人有机会以此来攻击他。
今天上午清时来找过我,她说仰止出院了。我不知道怎么就忽然觉得,这件事应当和你有关系。我把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然后我就问清时,你能不能为了仰止做到这一步?她听了这些故事,也觉得不可思议至极,但那时候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到了中午,她才给我打电话说,她做不到,她让我去找你,她说你回来了,她说你们都在为对方做着底线之外的事情,坦然无
畏,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甚至无关爱恨。”
有些人,就是你再恼再恨,也无法下得去狠手,无法在她危难之时袖手旁观。
唐言蹊之于陆仰止是这样的存在。
陆仰止之于唐言蹊,又何尝不是呢。
“陆仰止,你不怪我吗?”
“我爱你。”
是什么情绪来得山呼海啸,好似突然在她心里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空洞,风卷着一切支离破碎的残骸刮过她的眼底心上,那些像烙印一样经年不褪的故事又这样从死去的灰烬里开始燃烧。
唐言蹊站在天水湾他们曾经睡过住过甜蜜过幸福过的卧室里,耳边回响的全都是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你在西餐厅只会束手束脚地装淑女,那些东西在你眼里也不见得多好吃。如果和我结婚只能带给你一些让你厌烦的规矩和礼仪,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言言,你很好。就一直这样,不要
改。
——言言,以后你有我了。你可以像任何女孩一样任性,也可以比她们更任性,我不怕你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我。
——我笑,我这一生清清白白,身边却竟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我所信的背弃我,我所爱的离开我,我所倾尽一切保护的,居然自己把自己逼进穷途末路。
——唐言蹊,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我多希望这些都跟你没关系。可是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想不分青红皂白地护你到底,你说,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人真心待她。愿意为她牺牲性命的,陆仰止就是第一个!
——言言,我曾经是做过很对不起你的事,没能及时赶到你身边,误信了伤害你的人,这些都是我的错。但我爱你是真的,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做任何让你感到开心的事。
——这一点,你还不懂吗?
这一点,你还不懂吗。
眼泪像是崩塌了,忽然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陆远菱看着她哭,眸色逐渐变得复杂,悲悯,“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这些恩怨就不算彻底解决了。”“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我只求你,好好想一想,为了和他在一起你失去过那么多,一个墨岚值不值得你忘记自己经受过的苦难,放弃唾手可得的爱人?我只求你,如果我真的是你不能重新接受他的理由
之一。”
陆远菱说到这里,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跪在了唐言蹊模糊的视线之中,“那我求求你,杀了我,为我那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孙儿报仇。”
唐言蹊眼睛一眨,悬在眼眶的泪水被活活绞断滴在了地毯上,她这才看清了女人面无血色视死如归的神情。
手心里,冰冷的手枪已经被她捂热。
那黑漆漆的枪管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深入骨髓的悲愤,微微地颤抖起来。
上了赌桌的人,没有一个想空着口袋离开。
她已经为了这段感情付出了那么多。
如果最后得不到最完满的结局,那她经受的这些挫折苦难,这白白在监狱里蹉跎的五年,又是为何。
她想,这个世界待她已经太冷漠。
太冷漠了。
唐言蹊举起枪,对准了陆远菱的头。
“你要明白,就算我今天杀了你,也不见得能和他重归于好。”“我明白。”陆远菱说着,枯槁般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的,“这只是我还给你们死去的孩子的。不是为了让你取了我的命,就一定要与他和好。我没资格以此要求你什么,我只
是个罪人。”
久久地沉默。
唐言蹊闭上眼,收了枪,“你不配。”
她重复咬着这三个字,不管陆远菱懂不懂,反反复复,就是这三个字,“你不配。”
说完,没再理会身后那个跪在地上满眼绝望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背影的女人,一步步走出了这间卧室。
她一开门肖恩就迎了上来,看清她眼角的泪痕,震惊得无以复加,“大小姐!你,你还好吗?”
唐言蹊一个趔趄软在他怀里,唯有手里的枪还紧紧握着。
宋井看到那把枪,瞳孔一缩,望着她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片刻,他隐约明白了什么,猛地推开门口刚要进去的医生和护士,一脚踹开了门。
瞳孔先是放大,而后蓦地紧缩,“夫人!”
女人躺在柔软的地毯上,面色如土,双眼紧闭。
宋井看到这一幕,心提到了嗓子眼,背上寒毛乍起,揪住了医生的领子道:“快,快进去看看夫人怎么样了!”
他才给陆总打过电话,不出意外的话,陆总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医生亦是大气不敢出,匆忙进去,几个人一起把陆远菱抬到床上,一番检查过后,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得可怕。
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宋井被这死寂折磨得快要疯了,怒道:“到底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哆哆嗦嗦道:“夫、夫人去了……”
什么。
唐言蹊听到这话,激灵一下子回过头。
正好看到宋井一步踩空踉跄着扶住门框的样子。
唐言蹊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而后,心中一片沉然,她低低笑出声,笑声逐渐收势不住,在这诡异的死寂里显得相当格格不入。
陆远菱。
怪不得她说,我知道我快死了。
不是因为她医术高超,不是因为她能掐会算。
而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过今天。
“谁能告诉我,这里出什么事了?”
身后,低沉冷峻的嗓音横空插了进来,深沉稳重,静中含威,不需任何语气的修饰雕琢,连标点符号都带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客厅里的保镖、佣人“呼啦啦”地鞠躬致敬,只差在这沉甸甸的压迫中跪在他脚下了。
宋井一回头就看到了客厅里坐在轮椅上面色沉凝冷峭的男人,他的目光阒黑,眸如鹰隼,俊脸的轮廓宛如被刀砍斧劈过,每一条线都果决利落至极。
他看了眼背对着大门却浑身僵硬的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一字一字道:“陆总,夫人她,去了。”
唐言蹊闻声也回过头来。
隔着那么远,她还是一眼就对上了陆仰止深不可测的眼睛。
可是,他的视线没在她脸上停留太久,很快就往下移去,看到了她手中紧攥的枪。说不上那是什么太有波澜的目光,却无端让唐言蹊手脚冰凉。